人间1 (第2/2页)

玉兰告辞。

    芙蓉头也没回地离开暖衣阁，没有看见玉兰带着孩子朝着她离去的方向佝偻下去，行稽首大礼。

    从暖衣阁离开，芙蓉便回到了宋府。

    她一如往常地叫门，门房看见是她回来，吓得跪倒在地，只得劳动芙蓉自己动手关门。

    芙蓉淡定地朝家里走去，一路上丫鬟仆妇震惊的震惊、慌乱的慌乱，忙不迭地跪了一路，芙蓉懒得一一叫起，走到正堂时，宋府诸人已经闻讯而来。

    于是父母和姐姐都跪在了她面前。

    芙蓉叹息，扶他们起来，领着他们到她以前居住的小院，挑了个石桌围坐下来。

    没有正堂上的主次之位，她回家了，只是宋府幺女。

    丫鬟摆上新鲜水果之后识趣地退远了，芙蓉捡了颗葡萄扔进嘴里，咀嚼两下，接着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趴在了桌子上。

    宋氏夫妇和扶摇面面相觑，渐渐从拘谨到放松，进而心疼起来。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见怪不怪，曾经宋府的幺女受了委屈就喜欢这样趴着，在家里谁还顾着仪态端方。

    芙蓉趴了一会儿，终于感觉四人间的氛围从君臣变为亲人，这才闷闷地开口问道：“姐姐为何拒绝仙籍？”

    扶摇与宋氏夫妇对视一眼。

    扶摇还没回答，芙蓉支起头来：“仙人不老不死，在芬华宫中可以享尽荣华富贵，姐姐不想来陪我吗？”

    “有父亲母亲陪你，你不会孤单的。”

    芙蓉垂眸：“姐姐可知为何君王登基后有让家人升仙的惯例？”

    扶摇轻笑：“总不至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？”

    芙蓉却没有笑：“因为云海之上，时光没有尽头，君王被奉上神坛之后，真实的他总有一天会被凡世遗忘。就像现在再也没有人记得先王的真名叫陶唐一样，如果我的同辈人死去，我将再也不存在于人间。我希望在云海之上留住我的亲人，也留住我的人性。我需要体会人世间的喜怒哀乐，才能与百姓共情。”

    宋夫人突兀地抓住芙蓉的手，心疼地双手捂住。

    她的女儿即便回家，也不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。

    芙蓉笑笑，反手回握她。

    扶摇拿起一串葡萄，一颗一颗剥给芙蓉吃：“那我更不能随你去芬华宫了。你登基的最初几年一定很难，那芬华宫有多巍峨，你无助之时就会有多冷酷。我要把宋氏的生意经营下去，留作你坚强的后盾。如果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，你还有家，这里永远有热茶相候。就像现在一样。”

    芙蓉怔住。

    扶摇渐渐给芙蓉攒出了一碗葡萄：“芬华宫那么远，那些老臣们说不定还会欺负你年轻，偌大的宫宇中可能只有相柳真心实意地帮你。可相柳也不是好相与之辈，如果——我是说如果——就连相柳也欺负你，你告诉姐姐，我一定替你出头。”

    一国之君又如何？芙蓉永远都是扶摇的妹妹。

    芙蓉哽咽。

    她的家人接受仙籍是为了她，舍弃仙籍也是为了她。

    扶摇心意已决，不成仙也不见得是坏事。她本就是宋氏接班人，也许在有限的人生里，她能书写出一段更加浓墨重彩的传奇；连着芙蓉没有尝尽的人生百态，一起活出不一样的人生。

    而后是平淡的晚饭，家常絮语。夜里，芙蓉回到自己屋里歇下，经过院中的池塘边时，又想起相柳许多个夜晚陪她坐在此处吹风的场景。

    那时的她虽然逐渐衰弱，可相柳待她宽和亲厚，让她几乎以为她有机会同他再进一步。

    直到夜露打湿衣摆，芙蓉才回房睡去。

    一夜好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