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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见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子闯进来,一身的泥浆,满口脏话,我心想,这是哪里来的粗鲁家伙,讨厌死了。” 狐九舔着一只爪子,迷迷瞪瞪地,心里想,可不是吗,那大和尚毫不解风月,那夜自己变成一个娇滴滴的美人,青灯古佛,山间幽月,他不懂怜惜也就罢了,还竟然抓住自己如此那般——哼,讨厌死了。 “我只顾着心里焦躁,却没发现拴在亭柱上的马辔头松开,一匹上好的乌云踏雪冒着瓢泼大雨,冲了出去。我急得要死,又怕困在山里回不了城,又怕失了马回府被爹爹骂,却不想那个讨厌的小子竟然跑了十里山路,生生替我将马寻了回来,弄得一身透湿,还连打了几个喷嚏,让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。” 狐九捧住自己的尾巴尖咬了咬,心道,哼,那个大和尚口口声声说什么发菩萨愿,济世救人,我只道他和寻常和尚一样,是个口不应心的伪君子,没想到那夜他却不要命地去追古镜大仙,只是为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女孩子的性命,还一个劲儿地赶我走,我想——我想,他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坏和尚吧。 只听沈星河咯咯笑了笑: “你大概觉得我傻乎乎的——唉,谁不认为我这个知府公子是个草包,傻乎乎的呢?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我总想着那个十里亭,替我追回马,一身湿泥的黑小子。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,你却问我,喜欢是什么?我想,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比我更傻的人呢!” 狐九心道,可不是吗?论床上花式——呸呸,这家伙读了什么,比谁知道的下流玩意儿都多。可是你问他喜欢是什么,就像是铁板一块,说,“你知道我是绝无可能喜欢你的,对吧?”呸呸呸,谁喜欢他了?谁要他喜欢了?这臭和尚再不要脸地觉得老子会喜欢他,看老子不挠死他?狐九挠了挠肚皮下的青瓦,又想,就连块砖瓦,拿肚子捂一捂,也该捂热了。那个大和尚,真是比砖瓦更顽固不化。 “那天我做了一个梦,梦见我和阿言回到老家,去见你的母亲,一生一世在乡下种地,远离世俗,不受红尘纷扰。醒来我流了一枕头眼泪,只觉得梦里的时间怎么那么短,一生一世的快活也只在瞬息之间。我又想,梦是反的,若是我不得与阿言厮守终生呢?我总说自己多喜欢阿言,却难得听阿言说一两句喜欢我——不过我知道,阿言心里是喜欢我的,对不对?阿言只是不会说而已……何况,就算、就算阿言不喜欢我,我对阿言的这份心,也不会减轻半分的。” 狐九心想,这就不对了,明明人家不喜欢你,你还要凑上去说喜欢人,可不是自寻烦恼吗?它啃了啃尾巴,又想,比如我,大和尚说他不喜欢我,我就偏不喜欢他,就算他跪在面前求我,我都不会喜欢他——唉,这个傻瓜,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,偏偏遇到什么险境都要一股脑地往上直冲,每次又是中刀又是吐血。那次我在桃依依的房间睡着了,梦见他哭唧唧的,倒觉得怪心疼的。还有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师兄,每次对他又打又杀,大和尚倒好,被捅了一刀,血流成河,还要劝他那个师兄回头是岸——怕不是念经念傻了不成? 狐九睡得迷迷糊糊的,听见沈星河他们又是烧炭,又是拉风箱,把一个铸剑炉烧得热气腾腾的。狐九心想,果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沈星河一个娇滴滴的大少爷,跟着穆千言不学好的,竟学会了烧炉子——我若是跟大和尚再待一些时候,只怕连金刚经都能倒着背了。 狐九探了半个脑袋出去,半睡半醒,好奇他们在干什么。只见两个人影重叠着,都背对着自己,站在铸剑炉前。 沈星河看着炉中被烧得通红的七星龙尘剑,不解地问: “阿言,你不是说这七星龙尘剑,你想尽了办法,都没有办法重铸剑锋吗?我们费老大劲骗过守卫进来,可是你想到了什么办法不成?” 穆千言静静站在他身后,一条手臂轻轻环在沈星河腰间,在他耳畔道: “阿星,我说过,我要带你去见我娘,对吧?” 沈星河转过头,面上喜不自胜: “阿言,此言当真?……不知阿言的母亲喜欢什么呢?我偷偷攒了一些私房的银子,可以买几匹蜀锦,替阿言的母亲做些新衣,还有——” 穆千言的另一只手轻轻搭上沈星河颈侧,道: “不用这么破费了。我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,已经去世了。” 他凑在沈星河耳边,道: “等我杀了你爹,替我父亲报完仇,我就到地下去陪母亲和阿星,好吗?” 沈星河还没来得及叫,穆千言手中的匕首已经划过了他的喉咙。血液喷溅在铸剑炉里,火舌微微熄弱,又猛地朝空中一扬,抬高数尺。穆千言将沈星河轻轻一推,少年的尸身便倒在火焰里,与七星龙尘剑烧红的剑身融为一体。 穆千言静静站在铸剑炉前,一滴一滴的血,从他手里的匕首刃尖,洒落在地面上。 火光映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,他喃喃自语: “我也喜欢你。阿星,你知道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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