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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海楼 (第3/3页)

执,横竖撇磔,一十二字。

    “阴阳身,往世魂,无心刃,神仙门。”

    一十二字念罢,门上金光大盛,不可逼视。一瞬之后,门扇荡然,烛火悉熸,清辉朗朗,海风腥咸。

    “什么装神弄鬼的。前两个还好懂,老祖宗镇了群鬼,得道成仙,后头的又是什么鬼玩意儿?”殷安瞥向右墙,速速扭头,“开道破门,难不成还要照样画个葫芦?”

    裴瑱吹亮火折子,点燃跋烛。灯火细弱,壁画有半数难以辨识,神人鬼无不森然。他凝神默记,深深吸气,走到右墙前。千百目睛齐齐朝向他,或狰狞或淡静或谦冲,无一相熟,却又似无一不识。裴瑱未敢深思,道:“你我所知甚少,多思无益,还是先行记下,再由尊长商酌。”

    “张口尊长闭口尊长,你就不能自己想想?瞎猜也好啊。”大抵他面色委实难看,殷安改口道,“别看了,我都记全了,回去画给你成不?”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仰尘,若有所思:“杵在这也看不出门道,不如快去把人给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以塔身之高,必存其他秘藏,但他所言不无道理,夜行也多有不便,裴瑱自无异议。两人身法妙绝,摸清地貌更无需顾忌,从山岩跃至石径,恰落于峰胁。门人正拏灯而待,自山岩俯瞰时却全然未见。裴瑱略陈诸事,临走回望,山岩与塔消弭于溶溶月里,只余一团鬼森森烟气。

    数日前,涑州谶族老寨中,也是如此一团鬼森森烟气。

    烟气飘过殷慈泛红的眉梢,她疏懒支颐,不知餍足地隔空描画一个吉字。

    重拾韶华的谶女撮起片许香灰,和入朱砂,书八字,成符箓。如是数番,又烧符取烬,揉入灰白齑粉,搓成数枚药丸,装入瓷瓶交予殷慈。殷慈起瓶塞,清香里蕴着一股血臭:“烦请先生助我。”

    “往世魂,”谶女见她一颤,哑哑两声,“已成定数,阴阳身,却未必是同一人。须发指甲通人之精魄,所以为厌魅之术。八字既同,取些毛发便是。世间最难不过忍心,此关已过,女郎又何须多虑?”

    殷慈恳恳领受,盈盈一拜向谶女。

    再盈盈一拜,向族亲。

    “世间最难不过忍心,”殷慈端然道,“我冠殷家姓,我流殷家血。谶族有言,天命为吉,为此百年夙愿,殷家子女又岂可吝惜这区区一身?”

    又盈盈一拜,向天人。

    七月祈福,殷慈栉沐薰香,安然于神堂下静候。浓荫为钿,飞花为肌,墨裳轻薄美人骨。她心下的美人飞出神堂,黑袍跃跃,像只逆时的燕子。他隔着花影愣神,朝她一瞬左眼,她朝他一眨右眼,两只眼睛像是一个,一如儿时。然后他悄然以一副奕奕眉目大笑,好似未曾一识郁悒。她趁族人走神,整齐阿安襟裾,又在他肩头一捻。他道以安康,安步而下;她即入神堂,拾级而上。

    神龛在神堂中央,供东溟仙主像。仙主临东海,驭墨蚺,降鬼怪,济中阴,通上下两界。殷慈自以无隐于仙主面前,兀兀悸罔。她手捂心口,更替祭礼祝文,虔虔叩首再三,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世间最难不过忍心,至难的一关,她早早地捱过了。

    那时的天上月也同今夜一样滚圆,像岁夕饺子里赐福的铜钱,只是糊了薄泪,光彩和福气都混沌了。她一个时辰前服了丹药,初次消受这耳聪目明的滋味,上天偏命她看一轮昏月亮;谑亲听窗有千重声浪,偏命她听得那样一句——缘何成了女郎。

    同一日生,同一帖八字,缘何成了女郎,她也问,朝朝暮暮,时时刻刻。轻捷行走于石径间,她问,足下惊涛訇然,不答;委顿漂游于黄泉中,她问,往世来生汇涌,不答。黄泉水是施了妆的人间,俗世的张灯结彩与熙来攘往全翻了新,知是假模样,就熬作了折磨。她蹚的是阴世桥,拨的是怨世调,往世魂在今世扑腾半载,满手半载惶惑。

    她终于回到塔中,门扇把月亮关在外边,铁链把人身锁在里边。塔外有虔信的苗裔、曾送她进塔的双亲、天生无心的阿安、她所有的欢喜与怨憎,那枯寂漫漫一世。

    宿世的咷笑蜷成损人的乐子,她要他们不好过,统统不好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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