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招待 (第2/2页)

家主……我此时是对自己说这句话，但我更想让父亲和母亲瞧瞧现在的我。

    以前我病得最严重，下不了床的时候，护士会用热毛巾清洁我的身体。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，粗糙湿热的毛巾摩擦身体的感觉也好极了。我还记得那种感觉，于是拿毛巾沾了热水，去抹德国人的脸，然后擦他的头发，胳膊，躯干和大腿。

    他浑身都脏兮兮的，我不得不在桶和餐桌之间跑了好几趟，累得气喘吁吁，毕竟我的身体——说得好听一点——并不十分强壮。

    好在德国人并不动弹，像具尸体似的随我摆弄，但他全身的皮肤都很烫，所以我知道他还没死。

    我汗津津的，但还抱有孩子获得新玩具时那种几近狂热的心态，仔细地清理他脸上的泥灰，食指顶着湿毛巾，擦他深陷的眼窝，还有鬓角和脸颊。很快，我就能看清楚他的样貌了。他有着尖尖的眼睛和细细的嘴角，要用很小的笔刷来画。

    在这之前，我也从未认真端详过德国士兵的脸。他们从远看去都是一个样子，高大修长，有金色的头发和千篇一律的硬朗面孔，像玩具锡兵，从工厂的流水线上跨着正步走出来，夸拉，夸拉，被一只大手放进法国，放进巴黎，放到地图上欧洲的角落去。然后他们就活过来，策马前行，闪电和豪猪般四处冲击，威风凛凛，前行！前行！前行！吁！但是，德国人并不是那样的。不是雄鹰与狼，也不是闪电与豪猪，只是尖尖的眼睛和细细的嘴角，在小河的边上……

    麦格瑞特太太说镇上有时也会来德国人，他们的军车开过这里，要求食物和住所，因为附近有战事。

    我捡到的这个德国人也是他们中的一员，我想。他从卡车上掉下来，像一根羽毛悄悄地飘落进河里，飘了三天三夜，又正好被我看见了。

    这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，此时要感谢上帝，护士这么说。你能痊愈，都要感谢上帝。一切美好的赏赐和各样完美的恩赐，都是从上面、从众光之父降下来的……

    大概是这样，所以我感谢他，感谢上帝赐予我一位需要照顾的邻人，给我去爱的机会，所以我感谢他，大概是这样的。要说，来吧，我们要向耶和华歌唱……＊＊

    我偏题了。啊，老毛病了。就在我的思想挥发的时候，赤裸的德国人在桌上又发起抖来，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。

    他要死了吗？他看上去像死人。但我才是命不久矣的人；不可以。

    为了免得他冻死在大夏天，我给德国人套了件我的冬天衣服，即使他摸起来热乎乎的。我当然是不会偷走他的衣服的，虽然这是件好衣服，可我很有钱，我不需要。等我把它洗好，就还给德国人。

    把德国人完完全全地清理好之后，我才再次把他锁到地下室里，这里比上面凉爽多了，很适合夏天。

    我还用旧布铺了个小床，让他睡得舒服些。哦，我还给他留了个空桶在里面，用来排泄，因为他没有上次的人安全，不能使用我的厕所。

    天啊，瞧瞧我，护士！瞧瞧我，麦格瑞特太太！瞧瞧我，母亲！我也是可以照顾人的。

    我曾经做过的所有选择将我引领到这里，引领到这个地下室的入口，站在台阶上，得以看着我引以为豪的客人，他穿着我好心借给他的暖和衣服，躺在温暖的床上，锁链安全地把他拴在墙旁。天啊。

    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，德国人。我站在门前，几近在嗫嚅。他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，安稳地躺在床上，睡着了。多么好……多么美。

    我想，我有无尽的机会可以画人了，他哪里也去不了。等我洗好他的衣服，我就画他。

    ＊黄油和献花的形容参考自萨特的。蝴蝶是黄油的一版错误翻译，此处也被我借用了。?

    ＊＊两处引用分别来自圣经雅各书1:17和诗篇95:1－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