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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大造物 (第9/9页)

“我创造过太多次了。让我们回顾一下——第一个世界,核心词是‘平等’,但引领这场变革的英雄标志着不平等,天赋、称名、标记……他能突破他的局限,但他无法突破他们的局限,一旦他死去,特殊个人发起的变革注定是一场败局。第二个核心词是‘预知’,英雄固然可以用器物、学说等等剪去漫长的历史进程,但问题是,被改变的过去消解了未来的合法性,就像在牛的胃里塞进原油,它反刍得再快也无法将它们吸收。缩减历史的奖赏是萎缩的思想和创造力,哪怕这个朝代已有了多如繁星的天才——他们的知识结构也无法吸纳他们所擅长的那套东西。变革的第二天,自觉的英雄作为祭品凯旋而还。在这个有趣的世界里,我没有创造英雄。谁会相信一个外星人能让地球变得更好呢?但世界总是要开始的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创造英雄。”他看着我,“但是,在这个时间脱了轨发了狂的世界,必须有一个人,他使用着老旧的手机、笔记本,写出带有很多曲线的字符;他会在约会前挑选花束,并以实在的躯体活动,能够踹翻一台意识投影仪;他不会次次把时间精确到仄秒,而是享受鱼子酱和火腿带来的愉悦;他没有父母;最重要的是,他肯听一个被消费狂讲述三个故事。英雄?不。异质,才是造物所必须的元素——也是回收世界的理据。”

    火腿和鱼子酱在我的胃里翻搅,像两块打架的石磨。我拿起笔,折成了两截;然后我把笔记本和笔给他,他拿走的是我的手。

    “这是第几天?”

    “某种意义上说,是第一天。”

    他的皮肤宛如腔肠,像是脱了我的皮反穿在身上,于是皮肤与皮肤之间天然地就有着无数个触点,而我于他(如他所言)全无秘密可言。这种接触不像羊水般给人以安全感,但也没有被人窥探秘密时的刺痒,原因无比简单——血脉的共振使他的想法插进我的颅骨,而最根本的原因是不需要原因。

    “从另一个意义上说——”

    “是第七天,因为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时间。它脱离了轨道——”

    “就需要用另一套准则……”

    “约束、定义或销毁它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他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。

    我们膝盖对膝盖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。

    我渴望床具有着水床的柔软和带有性意味的安抚,于是它成了水床,成了羊水;我渴望时间的流动与脱轨,护翼它偷渡到第七天之后,而不是束缚于一道沉睡魔咒;我渴望他屎褐的皮肤焕然为殿堂的纯白,就如黄金雨最终的归向——然而我是他的草稿,一个不安分地跃动在字符间的光标,等待着删除、编辑与被删除、被编辑。祂或者祂们管这叫宿命,只是工具从纺织机变成了笔。

    夜色果冻般丰盈又单薄地沉下了……现在是什么时间?什么地点?今天是第几天?时间是什么形状又如何运转……这些都不再重要。我在一个飞转的眼球中,或许在眼球形成的视线的罟网里。笔、水床、花束、纸张、我尚未出生的父亲母亲和他枯瘦的膝盖与手臂,如柯柯什卡的手笔,在投影仪无法进入的空间中尽情熔炼。阿里阿德涅的线重塑或者说还原了TA的形象,在该是人类眼睛的位置,我看到一对捕鼠夹,它那上过油的弹簧优雅地闪着幽光,而TA——我的父母、我的造物主、我的笔记和断头台、我的女人和男人和无法被定义性别者、我的无法否认和遗弃的言语之源——这些踏板上的诱饵和夜色一起沉入了没有底部的眼睛,那是异质的巢居和诞生处。TA以言语布置陷阱,我被捕鼠器夹死。

    我知道他在等我问最后一个问题,这也是他所知道的;他正用我的笔涂去他对某个世界的构想,像在张开一双肥美的腿。

    “那么——”

    “那么。”

    他微笑,我微笑,因他微笑。

    我们的膝盖碰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我们的嘴唇碰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我们碰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我把我的笔放回我的诞生地。

    我的笔将TA重新粉饰——屎褐被涂成生肉的嫩红、祭坛的乳白,这些地方被削减的浓度又在嘴唇、乳头和直肠得到了丰厚的补偿。TA是那个在祭坛上的无辜器官,而我走过祭坛,啃咬TA的骨架,喝下以血、肉、骨头熬煮的浓汤。

    TA转动笔尖书写我不合法的、被遗弃的过去与未来。

    我转动着笔尖在TA体内画出我的子宫。

    我将在此出生、学语、被言说和遗弃。

    这是第七天。

    (6)

    造物主来到祂的世界,和我孕育我的子宫。

    这是第七天。

    (7)

    作者已死。

    而我降生。

    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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